我已經上班快六年了，我從來不會對病人投入太多感情，一直都和他們保持著距離。也因為一開始科室的特殊性，讓我只做工作份內的事，不去付出太多情感。可能，這個是我的自我保護。

剛參加工作，第一個科室就是放療科。因為基層醫(yī)院，科室里都是晚期病人。那時候剛開始獨立上班，一個人管一半病人，天天加班。那時候認識了她，小君。那時候也只有她這一個患者，會天天喊我名字。

她四十歲左右，漂亮的雙眼皮做了眼線，總是高高的扎著丸子頭，穿著短袖t恤，牛仔褲，板鞋。整個人熱情洋溢。小君肺癌術后，因為感冒發(fā)熱，然后住院掛瓶。每天輸液結束就跟我說：“安妮，我回家了?！比缓笪颐刻熘貜椭骸耙⌒狞c，穿多點，發(fā)熱就趕緊回來?！彼急е馓祝呁娞菘谧哌吇仡^，眉眼彎彎的說好好好。

那天中午，我吃了午飯?zhí)崆盎乜剖壹影?，她突然就發(fā)生了癲癇。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癲癇發(fā)作。抽搐、嘴唇發(fā)紫、口吐白沫，我很慌，有一種無助感。發(fā)作也就一兩分鐘，我覺得好像一個世紀。也就是從那天開始，她再也沒有回家了。

急診CT示腦轉移，家屬談話后，決定頭部放療。那天她被家人推去剃光頭。我跟她說:“沒事，剃了是為了更好的放療。以后會長出來的。那時候的頭發(fā)肯定比現在好，不會那么毛糙的?！彼t著眼圈對我笑笑，眼眶里閃著光。

放療開始后，她陸陸續(xù)續(xù)癲癇發(fā)作了好幾次，稍微精神好點，就會讓家屬輪椅推出來，在我旁邊跟我聊聊。我總跟她說，積極點，樂觀點，不要愁眉苦臉，以后出院了，去玩!她很開心的說，她去過很多地方了，讓我有機會也出去走走。還跟我講路上發(fā)生有意思的事情，說到搞笑的地方，兩個人一起大笑。她的眼睛水波盈盈。小君還說放療結束后，出院要去麗江轉轉。

放療還沒結束，病情就越來越不好了，各項指標也直線下降，放療也暫停了。她也沒有力氣坐輪椅出來了，一直躺在病床上。情緒也不穩(wěn)定了，眼睛里沒有任何光芒，總是淚眼漣漣。她說她覺得自己好不了了，放療都不給放了。我跟她解釋，等有體力再放，她的細胞需要休息一下而已。它們只是累了。一有時間，我就去床旁跟她聊天，鼓勵她，她都會看著我笑，點點頭。

有一天，小君跟我說，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，她跟她兒子也這樣說，她兒子要高考了，兒子跟她說，要等他，等他高考后去學醫(yī)，然后研究腫瘤的藥，治她。我說，對啊，你要等他的。她說，好! 那天，她精神很好，坐起來了，對我說，謝謝你，安妮，麻煩你了。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，她整個人被金色籠罩著，眼睛通透明亮。我很開心，覺得她已經在好轉，都有精神了!

晚上七點多。夜班護士在群里說，三床陳小君沒了，回家了。

我看到就愣了……記憶像錄像帶在快進……群里還在討論她最后的病情變化，我什么也看不見了……

“三床病人，你叫什么？”

“陳小君。哎，小姑娘，你新來的，你知道我叫什么，那你又叫什么？”

“陳安妮，你叫我陳護士也可以?！?

“安妮?！?

那天的她的眼睛流光泛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