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室里有個鰥居的老年男性患者，因為沒有親屬照顧，雇來的陪護在短短幾天內(nèi)換了一個又一個，因此在科內(nèi)引發(fā)討論，這是個有著十余年慢支、支擴病史的患者，反復多次咯血住院，做過介入治療，預后不佳。此次也是同樣的問題，肺部感染導致咳、痰、喘加重，在住院后的第四天，突發(fā)咳血，大口大口的鮮血往外咳，各種止血的藥物都用了，可是效果不佳，聯(lián)系過家屬，各種推諉，一直無人現(xiàn)身說法，一天又一天，也許是被他咳血的樣子嚇壞了，也許是被他的“多重耐藥菌”嚇跑了，也許是他神經(jīng)質(zhì)的古怪性情傷到了，給他請的陪護換了一個又一個，再也沒有人愿意照顧他了。沒有親人,沒有陪護的日子里，一開始他自己還能勉強生活自理，爬起來上廁所、倒垃圾，隨著病情的加重，最后就再也起不來了。

有一次我負責他的時候，問他：“現(xiàn)在咳血有沒有減少？”他冷笑道：“怎么可能好，好不了?！比缓箢^偏向一側(cè)，閉上眼睛不說話了。我又繼續(xù)問道：“你現(xiàn)在一個人生活自理可以嗎？”他突然瞪大眼睛看著我，略帶生氣和無奈地說：“不然怎么辦？陪護換了2.3個了，看到我都怕了，誰還愿意值我，今天起來走路時腿都沒有力氣，人都要飄起來了?！蔽页藝诟浪M量不要起床活動，或者活動時注意安全，有事呼叫我們，竟也不知如何再對答，他長期臥床和咳血的原因，導致身體日益虛弱，如果繼續(xù)起床活動的話會有跌倒及加重病情的風險，可是無人照顧，他的日常生活如何料理，怪異的性情，難以言說的家庭困境，我們該如何幫他呢？

此后的日子，除了負責的責任護士，更多的是護士長在她上班時協(xié)助他做一些生活護理：洗洗臉、剃剃胡須、打打開水、整理用品等，還不忘囑咐科室小工及時清理他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。有一次我聽見護士長和其他護士在說：他桌子上有很多藥沒有吃，問他為什么不吃，理由竟然是熱水瓶里沒有水了。聽到這里，我心理突然感到很悲傷，人終其一生，竟落得如此下場，老無所依，妻離子散，我開始在心理譴責他的家人，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呢？他還能堅持多久呢？但是說到底我也只是管中窺豹，可見一斑，之前和他聊天的時候，我也試著勸他為什么不去上級醫(yī)院看看，或許還有希望，他總是搖搖頭說，我這個病沒法治了，只有介入治療還能讓我好一段時間，可是他們不給我做了，風險太大了，算了，就在這里等死吧。說完他又閉上眼睛沉默了。

昨天中午我開玩笑問他：“是不是年輕的時候脾氣不好，把老婆給嚇跑了？”他很平靜的說：“我對他很好?！薄昂芎?？那她為什么走呢?一般很多女人只要男人對她好，即使再窮再苦也會跟著這個對自己好的男人吧！他沉默了，不再說話，我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了，無趣的走開了。沒想到，這一天是我和他說話最多的一天，也是他生命結(jié)束的最后一天，我記得這天，他腹瀉多次，電鈴按過來告訴我他解了很多大便，把褲子和床單都弄臟了，整個房間里充滿了大便的腥臭味，我忍著生理上的不適，和他商量了下，暫時性給他請個陪護清潔一下，也許他是真的感到死亡的氣息了，他用盡全力拿起手機，打電話給親人，告知他們自己可能熬不過去了，希望他們能來看看他。后來他的兄弟和兒子來了，卻也只是短暫的停留，留下幾百塊錢，也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一點溫情，當天晚上他就離開了，我們拼勁全力搶救了半個多小時，但還是沒有搶救過來，最后孤零零一個人永遠離開了，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，也不知道在他最后還有一點意識的時候有什么遺言，可是這些又有誰在乎呢？

他的離開讓我多少有點難過，雖然我同他接觸不多，但是我回頭仔細想了想，作為醫(yī)務人員的我為他做了什么呢？我只是幫他打了一次水，幫他倒水喂了一次藥，幫他喂了幾口粥，最后還問他有沒有錢請陪護幫他清理大便。。。。。。我真的是感到很慚愧，很內(nèi)疚，因為在他向我求救的時候我無能為力，眼睜睜地看著他最后離開這個充滿絕望的世界。

也許離開是最好的解脫吧，愿你在另一個世界里沒有痛苦，沒有絕望，沒有悲傷！

作者:  內(nèi)一科  張賽賽